【重生谈诗】陪老父亲登高

吴重生/文 重阳节也叫敬老节，是问候家中长辈的一个节日，我建议年轻人把这一天标注为“问候长辈日”。 在我的诗集《捕星录》里，有一首跟重阳节有关的诗，叫《陪老父亲登高》，写于2017年的重阳节，当时我父亲77岁。转眼7年过去了，看着依然健朗的父亲，深感岁月静好的弥足珍贵。 人世间最可宝贵的三种感情：亲情、友情、爱情，亲情是排在第一位的。家庭成员之间的相互友爱，尊老敬老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，俗话说“文如其人”，为文者首先是要学做人。文章写出来是让人看的，要打动读者，首先要打动自己，要有真情实感。 陪老父亲登高 今天，77岁的父亲登上了磐陀石 在山顶的岩坑，他掬了捧泉水洗脸 洗去了很多往事 下山时 有些落叶跟着他 父亲说涧水都被老天收去了 明年春天放出来 涧水就养大了 在百步峋，我追随父亲的视线 追寻龙漱飞瀑的行踪 春去冬来，老家的泥墙上爬满青藤 每一个重阳节都是一条藤蔓 今天，我从童年水缸里舀起一瓢水啊 看到当年在屋后种下的十万个预言 如今有一半已开花结籽 老家 我曾在梦里偷渡你的岸 在黎明时分登陆你的岛 与两鬓斑白的重阳节并行 是我给乡愁交出的第一份投名状 春天这里一定是千山纵横 瀑布的呐喊在山谷回响 二十多年了，归来峰的站姿依旧挺拔 我庆幸还有你的陪伴 2017年10月28日作 陪老父亲登高是非常平常的一件事情。登高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习俗，《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》大家都会背——登高望远，为什么要九月初九登高？因为秋高气爽。常言道“家有一老，如有一宝”。我们为人子，为人孙，都应该敬老。过去十年，每逢重阳，我都会想方设法回到老家，陪老父亲去登山，因为我们对自己县内的山已经非常熟悉，为了让老父亲有新鲜感，便会开车带他去登邻县的山。2017年我陪他登的是磐安县的山，登山回来后，就用诗把这个过程记录下来—— 今天，77岁的父亲登上了磐陀石 在山顶的岩坑，他掬了捧泉水洗脸 洗去了很多往事 下山时 有些落叶跟着他 “今天，77岁的父亲登上了磐陀石”山如其名——，磐，坚硬，是这座山的一个标志。“在山顶的岩坑，他掬了捧泉水洗脸”这是真实发生的一个生活的细节，爬到山顶很热，脱了外套掬了捧泉水洗脸，就以生活细节来入诗，但接下来写的“洗去了很多往事”这就是文学的表达，诗歌的表达，往事它怎么能被洗去呢？“下山时/有些落叶跟着他”实际上是一个细节，重阳节已是中秋之后，秋已深，马上就到了秋的尾巴，山路上早已铺满了落叶，下山时，山风吹来，人行走其上脚步生风带动落叶，就好似落叶跟着。虽然我与父亲同往，但落叶为何是跟着他，而非跟着我？这其实是我对父亲的留意和关注。 父亲说涧水都被老天收去了 明年春天放出来 涧水就养大了 在百步峋，我追随父亲的视线 追寻龙漱飞瀑的行踪 “父亲说涧水都被老天收去了”这是农村非常通俗的讲法，山涧里有水有树，夏天时山洪暴涨；深秋时，涧水枯竭，恰好我们经过那个山涧的时候，里面已经没有水了。老人说水被老天收去了，好像这个山涧是一个生灵，是一个生物，是拥有生命的。涧水被老天收去以后藏在天宫里，将其养大，来年春天才放出来。为何是来年春天放出来呢？我们常说春雨贵如油，滋润万物。万物生长靠什么？首先是靠太阳，那除了太阳以外，最需要的是什么？水，水滋润万物。如果没有水，万物就无法生长，一切生命都无法存活。“在百步峋，我追随父亲的视线/追寻龙漱飞瀑的行踪”百步峋和龙漱飞瀑都是景区中的景。在诗人的笔下，“龙漱飞瀑”是人，“落叶”是人，“涧水”也是人。那么在诗人眼里，目光所及都是生命，这就是诗歌与天地万物对话的一种情景构造。 春去冬来，老家的泥墙上爬满青藤 每一个重阳节都是一条藤蔓 今天，我从童年水缸里舀起一瓢水啊 看到当年在屋后种下的十万个预言 如今有一半已开花结籽 “春去冬来，老家的泥墙上爬满青藤/每一个重阳节都是一条藤蔓”节日原是抽象的符号，是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的人约定俗成的一个符号，但这里我将其具象化了，春去冬来一年又一年，老家的泥墙已满是青藤，我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，但每一条都是岁月留下的证明，每一条都饱含亲情的给养，所以重阳节在此处具象化成了藤曼。“今天，我从童年水缸里舀起一瓢水啊”在此处是对切身回忆的表达，我小时候农村里还没有自来水，村民饮水要到水井里去舀水，用水担挑到家里放到水缸，一缸水可以供一家人用上几天。“预言”又是抽象的东西，如果我在屋后种下一棵树，那这棵树就是形象的。抽象的预言能种吗？我把这个抽象东西又形象化，种下的，而且是十万个，运用了夸张的表现手法。“看到当年在屋后种下的十万个预言/如今有一半已开花结籽”预言是抽象的东西，预言可以被种下吗？如同种下一棵树，辛勤栽培多年后收获了硕果，这些预言是童年时无数的梦想与理想，在不断地拼搏奋斗后，终于得已实现。其实每个人在本质上都是游子，因为生命就是旅途。人们常说“文史哲不分家”，我的观点是倒过来叫“哲史文不分家”，每个人都要有哲学思维。在积极的人眼里，人生就是永远在前进，永远在探索未知。人生之所以精彩，是因为未知，明天发生什么事情你不知道，“明天”存在无穷的想象力，有无限美好的想象。实际上任何有生命的东西都要面临终结。用一种游子的情怀来写诗，才能够写出情感。 老家 我曾在梦里偷渡你的岸 在黎明时分登陆你的岛 与两鬓斑白的重阳节并行 是我给乡愁交出的第一份投名状 “与两鬓斑白的重阳节并行”我不说与两鬓斑白的老父亲并行，这样就缺乏诗意，与两鬓斑白的重阳节并行，这是“指代”。“是我给乡愁交出的第一份投名状”投名状是什么呢？乡愁像是一个精神领袖，也像是一个承载游子情感的大本营，我要交一份投名状给他，为了让我有资格进入其中。我曾多次想要回到故乡，但是那里已经完全变了样——里尔克有两句诗“所有人都是异乡人/所有故乡都杳无人迹”，人从未离开过的地方并非故乡，只有在真正离开之后，故乡才得以显现，可一旦离开故乡，那里所有的东西都在离你远去，再无法回到内心深处的故乡，纵然诸多岁月后再回原地，终究不再是魂牵梦萦的地方了。我与父亲并行，我想到多年前的时日，那时的一切又如梦般呈现在眼前，我给乡愁的这份投名状，是我最初也是最重的投名状。 春天这里一定是千山纵横 瀑布的呐喊在山谷回响 二十多年了，归来峰的站姿依旧挺拔 我庆幸还有你的陪伴 诗的标题很平实，但平实而不平淡。我们要关心日月经行、草木枯荣，关心我们身边的所有生物，做一个热爱生命、热爱生活的人，以此来调剂自己的身心。新闻界有句俗话叫：留心处处皆素材，留心处处皆新闻。诗歌创作同样如此，要做生活的有心人，要善于观察和思考，生活并不缺乏美，而是我们缺乏发现美的眼睛。 今天是重阳节，因此重点解读了重阳节《陪老父亲登高》这样一首诗，我觉得这个解读给我自己也生发了很多的人生感慨。来去匆匆，人生就是这样，游子回乡，想念家乡，乃是人之常情。我们要把游子的这种思想感情，通过文学的表现手法，用诗的语言把它表达出来。我们要热爱写作，写作是人的第二次生命。曹丕说“盖文章经国之大业，不朽之盛事。年寿有时而尽，荣乐止乎其身，二者必至之常期，未若文章之无穷。是以古之作者，寄身于翰墨，见意于篇籍，不假良史之辞，不托飞驰之势，而声名自传于后。”这是多么崇高的一项事业！愿大家的二十四节气都能在诗意中度过。 2024年10月11日于杭州